【也青】卜卦·2
卜二·败阵
“啧，老青，你也让着我点儿，看看就你一个人赢多无趣啊。”
王也拂了黑子进棋篓子，看白子在棋盘上星罗棋布，像一条盘踞卧虬的长龙。诸葛青摩挲着手上的白子，微微一笑，也把白子收了，缓缓道：“我还不想跟个臭棋篓子下呢，老王，你真该练练棋艺了。”
“没那必要。”王也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诸葛青瘫在地上，眼皮耷拉着，仿佛下一秒就要打起鼾来。诸葛青也不管他，只是不动声色地拿出书，慢慢读着。
小憩了一会，王也忽地轻声道：“老青，你想当主公吗？”
诸葛青抚在书上的手指一僵，合了卷偏头笑他：“你又想当甩手掌柜了？”
王也笑了两声，挪动身子，倚在他肩窝里哼了一声，“那你是想一直用‘听风吟’了？”
诸葛青一时哑然，只好苦笑一声，半正经半戏谑地回他：“那主公还真是体察臣下。”
“哪里哪里。”王也终于坐直了，只是手仍支在下巴处，挑眉看他，“军事才是了解君心。”他用另一只手指指自己的胸口，撇着嘴换了姿势箕坐着，“老青，和你交朋友不太好，没秘密了都。”
“君臣正好，不是吗？主公。”
王也一副酸掉牙的表情，看得诸葛青哭笑不得，只好顺着他：“好啦，叫你老王成了吧。”
“嗯，”王也收了刚才的神色，瞥他一眼，慢吞吞地说道：“老青，我可不是你的主公，我也不想做你的主公。”他靠在柱脚，半晌道：“我更不想做天下主公。”
他看着诸葛青，黑色的瞳孔里沉着墨色的夜。
“我只想像你那样，一亩田，一条狗，一间屋，老友作伴，日子悠哉。”
“我才是真的不想‘闻达于诸侯’。”
两人都沉默下来，诸葛青半晌开口：“老王……”他抬眼一望，发现对方早就耷拉着眼皮呼吸均匀，显然是睡着了。
他叹了口气，脱下外袍给他披上，转身出门，向着议事厅的方向去了。
王也在房间里悠悠睁开眼，看向诸葛青的去处，身上的炁微微波动起来，风里送来那人的声音。他听了一会，脸上露出释然的微笑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，看着自己身上的袍子，顺手披在肩上，拢着袖子往外走去。
王也的营离蜀中不远，在众人的推举下自立为王，名国以蜀，颇有三分天下之志——当然，这是军师自己的愿望，实际上他们的主公只想窝在这一亩三分地，种田抓蜻蜓，做了主公只是被迫推举，有敌来犯不是感化就是被动防御。王也倒是将蜀中百姓护得很好，这里几乎成了乱世里唯一的安身之处，于是许多人才也来效力，他一一笑纳，诸人群策群力，这才将将撑起一个不好不坏的蜀国。
担心来的军师很明显不想要一个得过且过的蜀国。
他大力改革，发展盐铁。王也始终不予置评。若是油滑的谋士，一定会小心翼翼地收敛气焰，主公的威名竟不如军师，这不是明摆着是篡位之相？
可这个主公却整日巴望着军师谋反，军师每时每刻都想找到主公干事情，实在是没见过这样懒散的主公啊！驻兵天府之国，拥有良田千亩，手握天下绝技，雄聚天下英才……却每天想着回南阳的田里种地。
这位主公似乎与书上的其他雄主并不一样。但对于臣子，诸葛青思索着，王也不管好坏，是最适合他的主公，是最知己的友人，不就足够。
正是如此，他才要为他、为他所爱的南阳薄田、檐下老狗、桃花三钱、为他和自己所爱的一起……
鞠躬尽瘁，死而后已。
蜀中暗自壮大的同时，北面的魏和东面的吴也或试探、或“会猎”地，与蜀国交战上百次，实在没能分出胜负，只是白白扔了万千尸骨在旷野上，生臭而已。
蜀国土地在方寸之间输赢，不过几府几县。
王也翘着二郎腿坐在高位，一手拎着帛书一手支着头，微闭着眼，仿佛是睡了。诸葛青推门进来，轻巧地掩上门，凑近那帛书，还没看清就被王也一抖袖子收了回去。
“醒了？”他抄着手靠在王也的榻上，眯着眼看他，“施主脸色不好啊，要不要山人给您算一卦？”
王也把帛书塞进怀里，伸出手放在对方的手心，舒展眉头笑道：“那可要让阁下给我好好算算。”
诸葛青将他的手反握，手指在手心摩挲，打着转儿：“施主这可是大喜的样子，福星将至，大业得成啊！”
王也跟着他笑了一阵，终于还是把怀里的帛书给他，盯着他的眉角从挑起到拧成一股墨色。
“是战书。”
王也站起来伸手握住诸葛青，扶住他颤抖的肩，叹息着道：“青，你说什么是吉凶呢？”
诸葛青闭上眼，半晌脸色苍白地回头看他，正要开口，血丝便从嘴角蜿蜒而下。他咳嗽一声，血沫点点飞溅到王也的衣襟上。对方眉尖一抖，用袖子擦干净他的嘴角，开口道：“别说了，我知道曹贼水师十千陆师八万，不是我能改的，只是试一试你……你怎地这样傻呢？”
“老王。”诸葛青拉住他的袖子，撑起身看他：“不是大凶，是有希望的，是……”他未能说完，手上一软，身子向王也倒去，嘴角的血沫不断涌出，几乎锁了喉咙。
王也坐在榻上，将他的头放在自己肩上，见他仍挣扎着要开口，声音沉了下来：“别说了。”
“……”诸葛青伸手摆正了他的脸，睁大了眼睛，瞳孔里是亮亮的命理天数。他说，王也，我算到了，是……
他看见什么东西向殿中的长明油灯扑去，未知的恐惧涌向他，他抓住王也仿佛救命稻草。
“老青，不用说了。我算过，但没看。”他不停地擦着诸葛青脸上的血印子，袖子湿了就用手擦，两个人身上尽是血沥沥的。
诸葛青狼狈的脸上绽出笑意来，他用力咽下喉头的血气，轻声道：“我知道你不会看，所以我替你看了，是下下吉。”他喘着粗气。
“是飞蛾扑火。”
灯芯爆了一声，黑色的灰烬落在盘里。
飞蛾不见了。
王也看着诸葛青鬓边生出的惨淡颜色，叹了口气，闭上眼不去看。
“别算了。”
诸葛青没有应答，怀里传来微弱的呼吸声，王也便苦笑一声。是啊，该我来守着你睡觉了。
他于是说，好好休息，老青。
蜀中仍旧是一副祥和景象，连兵员都被陆续遣回家中，百姓奔走相告，家中个个相拥而泣，众人顾着高兴，没注意平日统摄国事的诸葛丞相并未出现，反而是总不见人的主公站了出来，安抚民众，事事亲自过问。
有百姓私下传言丞相功高盖主被主公雪藏？猜疑终究仍未避过这一对君臣吗？如此种种，流言从未止息。
柳絮般地，混着桃花凋落的花瓣落进湖中。诸葛青于是去接，身子不稳，往池中跌去，衣角湿了半分。却被一只手臂牢牢接住，放回凳上，又捡起地上的裘皮，盖了他一身。
“我才走多久啊，你就这么寻死觅活了？”
诸葛青偏头看他笑，“老王，这是第几年了？”
王也看着他满身的桃花，恍然发觉二人相见已有些年头。他于是跟着微笑：“三年？五年？我可没你门清。”
“我也记不着了。”诸葛青笼着裘皮，两人就这么相视着，有桃花落了满肩。
许久，王也道：“老青，下棋吗？”
诸葛青愣了一会，苦笑着看他，“不下了，我输了。”王也耸耸肩，就地坐在草地上，听他的下文。诸葛青无奈地接着道：“天下这盘棋，我早就输了。
“我以前从未输过，这一次，便步步乱，步步错，满盘皆输。”
“老青，”王也看着他，眉眼里竟恍惚回到了初见的样子，“你没输，是我输了，是蜀国输了。”
诸葛青愣了一下，缓声道：“可是……从我见到你，就输了啊。
“如果是曹宝宝，如果是孙禾，我都能助他们逐鹿。可你……
“你是我算不到的。”
他虚弱地笑了一声，仿佛彻悟。
“就算我把鹿牵到你面前，你舍得迈出一步去抓它吗？”
王也也笑了起来，“老青，可太了解我啦。这一步我的的确确是懒得迈的。”
“所以你拐我来当军师，就是为了自己少管事，为了安稳太平对吧？”诸葛青从凳子上起身，坐在王也身边，轻声问他。
“你说你给我生门，可在这死局里，哪里来的生门呢？
“乱世何处有太平呢？蜀中也总会被铁蹄踏碎的。”
TB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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