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墨魂】【李杜】
【墨魂】【李杜】醒
复健产物
是糖!!!
杜甫回过神来的时候,发现墨汁溅了一地。他呆滞地收拾着笔墨,才感到这窄小鄙陋的草堂,灌了呼啸的秋风进来。他突然觉得空虚,好像手下流泄出的诗句,纷纷失去了泰山般的重量,变成乱撒江郊的茅草。
他努力回想,才后知后觉。
怪不得心空了一块,原来是李白死了。
杜甫顾不上肺疾,日日浸在酒罐里和墨砚台上,枯槁的手指描摹李白留下的狂放草书,笔落成剑,刺穿草堂颓圮的顶,刺破涂炭生灵的乱世,刺透阴沉沉的天。
诗仙的盛唐,本就如此狂放,如此浩荡。
他一遍一遍,吟诵仙人流落人间的华章,好像闭上眼就还是那个裘马颇清狂的少年,闭上眼就能看见酒肆里仰躺的青年,对他招手:
“来。”
他说来,他便去。
可这次,偏偏他没说来,便先去了。留下自己一个,守着他的残破诗卷。
杜甫想了想,还是提起了笔,在卷首写下:
《李太白诗集》
自己留下来,总该算是他也留下来。而他留下来,这盛唐的七七八八,也算是留下了。
杜甫笑一笑。
不枉此生。
他每日吟诵太白诗,摹太白字,饮太白酒,恍若自身也成了半个谪仙人。只在喝药时被舌尖的苦涩味道唤醒,想起自己原来不是。酒中清甜是谪仙的,而这药中酸苦,才是他的。
他日日更加疯狂地沉迷李白留下的各种物什中。只因为他发现这样的沉迷,竟让自己觉得再次见到了太白,即使那太白的模样看上去那么苍老而模糊,像月亮映在水面晃动不安的影。
妻发现他痴了。
她见到丈夫日日吟咏诗篇直至喉头咳血,她见到夫君夜夜挑灯临摹字帖直至伏案昏厥,她甚至见到杜甫半夜提着昏暗的灯散步到浣花溪旁,赤脚走进去。瘦槁的身体仿佛一根水里盘虬而起的朽木,一把骨头却直挺挺如同长剑,刺穿晦暗沉寂的天。
她劝说杜甫,而年老的男人只是用力握住她的手,也不解释。妻一下子懂了,温柔垂下眉目。
她太知道杜甫了,她的夫君爱的太多,又爱得太深,她只能帮他,别的什么也做不了。
她只以为杜甫是爱那广厦千万,爱那过往盛唐。
只有杜甫自己知道,他不是那么无私。
李太白才是真无私,谁都爱,谁都不爱。
杜甫缭乱地读诗,写诗。他也分不清谁是杜子美,谁是李太白。
“杀人红尘里,报答在斯须。”是杜子美吗?
“好雨知时节,当春乃发生。”这又是谁呢?
他坐在微微颠簸的船头,长长的衣摆浸在水里,月光浑浊了酒,他于是豪饮一口月光,是苦涩的味道。他才醒过来,右手已经抬不起来了,他就只好任由眼泪顺着脸上的褶皱流下来,在破旧的麻布衣服上溅出墨水似的痕迹。
他醒过来了。
“我姓杜名甫,字子美,号少陵野老。”
杜甫发现右手不再疼痛,眼泪从眼眶滚落,直接落入滚滚的江水里,而不是在他脸上的沟壑里流连。
他发现江水里的自己变成了青丝翩然的少年。
船头响起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。
他回头一看,妻慌忙地跑出来,踉跄跪倒在那副苍老的身体旁边恸哭,儿子一身瘦骨,跪倒的时候甚至能听见锋利的骨骼与甲板的摩擦声。他想俯身下去拥抱他们,却在俯身时看见那苍老的面容。
于是他想,原来我死了。
杜甫终究没有留在船上太久,他目送着妻儿乘船走了,转身离开。他感到身体里似乎有什么在呼唤他,从江水的那头... ...
他漫无目的地跟着这样的感觉走,路途中看见淋漓未干的血,看见贫瘠的黄土掩埋不住的白骨,在阴雨天气还能听见阴恻恻的鬼哭。
杜甫飘在半空中,身边是彩云和神仙来去,他们捧着玉露琼浆,他们坐着巨大的鸟兽,这是青鸟,那是彩鸾,远处排开云海的是鲲鹏。他不知道哪只眼睛里的世界是真实,哪个世界是他的世界。
他不知道他是叫杜子美,还是李太白?
他终于回到那间破败的小房间,顶上的茅草早已经生了霉,雨水从不断绝,顺着柱子流下来,在他曾经睡过的床头积了浅浅的一滩。
他看见自己在草堂牌匾背后题的字,突然感到脑中一阵剧痛,这样的疼痛迅速的传遍全身,就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自己身上出来。
然后他听到了久违的声音,突然从虚无的眼眶里流出液体来。
那水滴滴在地上,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。
他身前站着的白衣人笑着说:“子美,好久不见。”
杜甫颤颤巍巍站起来,仔仔细细看着那人比相遇时更加年轻俊美的容颜,一阵天旋地转。李白一把扶住他。
他闭了闭眼,说道:“太白,好久不见。”
原来他是杜子美。
而李太白,终于在乱世将息的时候,悠悠醒转。
他们是笔墨精魄,他们是诗笺灵魂,杜甫说。我们是墨魂。
草堂成了第一个墨痕斋。
李白因为诗稿散落,灵魂并不完整,杜甫说会把他失落的记忆一点点拼回来。就像要把整个盛唐的月光从深海里捞起来,拼成那个高悬在天际的朗朗明月。
李白说,我们一起吧。
后来他们遇见了很多其他的墨魂,不同的时代,一样的诗词歌赋,倒也还聊得来。
杜甫作为墨痕斋的主人,总是会对大家说:
“欢迎来到墨痕斋,茅屋虽小,护住大家还是没关系的。”
李白总会出来打岔:
“那肯定的,毕竟子美护住了整个盛唐呢!”
杜甫只是笑着哼一声:
“对。”
我护住了你啊。